魯迅如同一座冰山,
露出水面、為人熟知的,
僅僅是其中一角。
魯迅曾因為起外號過于“毒舌”,被人當面評價為“毒奇”。
對此,他是笑笑首肯的。
在日本師從章太炎時,同班的錢玄同聊天時話最多,又在席上爬來爬去,被魯迅賜名“爬來爬去”,后來更簡化為“爬翁”。
這樣的迅哥兒,真是叫人沒脾氣。
今天是魯迅誕辰141周年的日子,讓我們一起懷念他。
大恨與大愛
“文如其人。”作家止庵向《環(huán)球人物》記者強調道:“魯迅是一個特別率性而為的人,恨很多人,也愛很多人。”
·現(xiàn)存最早的魯迅單人照,攝于1903年。這是他在日本剪辮后的留影,人稱“斷發(fā)照”。(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)
他常常是刻薄而可愛的。
在北大講課時,畢業(yè)留校的章廷謙留著所謂學生頭,魯迅便起了個綽號“一撮毛”。章廷謙結婚前一年把大部分時間用在談情說愛上,魯迅贈了他一本自己的《中國小說史略》,題贈赫然是:請你/從“情人的擁抱里”/暫時匯出一只手來/接受這干燥無味的/中國小說史略/我所敬愛的/一撮毛哥哥呀!
他與人論戰(zhàn)熱情滿滿。
“他寫雜文與人論戰(zhàn),是每天早上取回訂的幾份報紙,看完之后當天寫成文章寄去報社,就和現(xiàn)在寫微博很像,寄去后一兩天便登出來。”止庵看過魯迅的手稿:“你看他那些文章,有時候引用對手的話,都來不及寫,而是直接把報紙剪下來貼上。”
·1909年,魯迅(前排左一)與好友許壽裳(前排右一)、蔣抑卮(中坐者)等在日本合影。(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)
魯迅的雜文是“匕首”“投槍”,有戰(zhàn)斗性的一面,但同時也有很溫暖的一面。
他誠摯地幫助青年。在愛人許廣平的回憶里,“至于先生以精神幫助青年,那更不必說了,逐字逐頁的批改文稿,逐字逐句的??弊g稿,幾乎費去先生半生工夫。大病稍愈的時候,許多函稿送來了,說:‘聽說你的病好些了,該可以替我看些稿,介紹出去了罷?’有時寄來的稿字是那么小,復寫的鉛筆字是那么模糊,先生就夾心襯一張硬白紙,一看三嘆,終于也給整本看完了。”
魯迅與人結交,不看社會地位,也不是看頭銜,而是看他是否愿意做事情,愿意踏踏實實做小事。
追憶“左聯(lián)五烈士”之一的柔石時,魯迅寫道:“無論從舊道德,從新道德,只要是損己利人的,他就挑選上,自己背起來。”
當然,魯迅畢竟是魯迅,他從不為尊者諱。追憶友人劉半農(nóng)時,他毫不諱言:“我愛十年前的半農(nóng),而憎惡他的近幾年。這憎惡是朋友的憎惡,因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農(nóng),他的為戰(zhàn)士,即使‘淺’罷,卻于中國更為有益。”
這些愛與恨,是同樣的真。
科學的與藝術的
魯迅以文學家聞名,卻從未重文輕理。
魯迅的科學敘事始于晚清,尤其是1902年于日本留學后。北京魯迅博物館展覽著1903年刊行的第八期《浙江潮》,上面一篇署名為自樹的《說鈤(音同日,化學元素鐳的舊譯)》,一篇署名為索子的《中國地質略論》,都是魯迅的手筆。
科幻小說也頗受魯迅重視。他根據(jù)日文版本重譯過儒勒•凡爾納的小說《月界旅行》《地底旅行》,有人評價他“隨閱隨譯,速度驚人”。
1909年回國后,魯迅當過化學和生理學教員,常常穿著洋服,戴著禮帽,帶著學生遠足,采集植物標本。
·1909年,魯迅攝于杭州。當年,他由日本回國,在浙江兩級師范學堂任教。(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)
直到后半生,魯迅仍沒有遠離科學,他在1930年翻譯了日本藥學家刈米達夫的《藥用植物》一書,還一直惦記著翻譯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的《昆蟲記》。他勸告年輕人“不要放開科學,一味鉆在文學里”。
貫穿魯迅一生的,還有對藝術尤其是美術的熱愛。他自幼喜歡繪畫,小時候最喜歡的年畫之一是《老鼠娶親》,最愛的書是《山海經(jīng)》,還把壓歲錢都用來買畫譜。
魯迅自己的畫功也頗不俗。小時候,他把紙蒙在《蕩寇志》和《西游記》的小說繡像上,一個個描下來,積少成多,攢了一大本。
魯迅把美術才華用在出版設計上?!秴群啊返姆饷姹闶撬约涸O計的。
·魯迅為小說集《吶喊》設計的封面。
在《墳》的扉頁上,魯迅放上了自己繪制的貓頭鷹。貓頭鷹最早是錢玄同給魯迅的外號,魯迅后來也以此自喻,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是魯迅的自畫像。
·雜文集《墳》的扉頁上,有魯迅創(chuàng)作的貓頭鷹。
不能繞過的,還有魯迅對木刻版畫的喜愛和他對左翼木刻版畫運動的支持。黑白木刻成本低,易于傳播,可以表現(xiàn)底層人民生活,很有號召力。
魯迅凝聚起一批青年木刻藝術家,幫他們出版畫冊,為他們宣傳推廣,把他們的作品送去蘇聯(lián)、法國展覽,為他們請老師授課。很多受魯迅幫助的木刻家后來成為中國美術界的骨干,在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發(fā)揮了很大作用。
1936年10月8日,魯迅去上海八仙橋青年會參觀中華全國木刻第二回流動展覽會。那天的魯迅“瘦得頗可以,可是他卻十分興奮地,很快樂在批評作品的好壞。他活像一位母親,年青的木刻作家把他包圍起來,細聽他的話”。
·1936年10月8日,魯迅在上海八仙橋青年會參觀中華全國木刻第二回流動展覽會。參觀過程中,魯迅(左一)與青年木刻家座談。(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)
11天后,1936年10月19日,魯迅病逝,終年55歲。
加速度與暗功夫
“我們現(xiàn)在讀到的魯迅實際上是一個未完成的魯迅。”止庵評價道。
“魯迅有很多計劃沒有實現(xiàn),比如中國文學史、中國字體變遷史的編寫。他還收集了很多金石拓片和漢畫像石拓片,花了很多時間在準備上,但大部分都沒來得及研究出版。在世的最后一年,他又回歸散文寫作,準備再出一本散文集,已經(jīng)寫了幾篇,最后也沒能完成。”
止庵曾參與編輯《魯迅著譯編年全集》,這讓他有了一個發(fā)現(xiàn)——魯迅的人生是“加速度”的。
“魯迅去世的時候才55歲,而他的起步又晚,37歲才因發(fā)表《狂人日記》出名,其間不過18年時間。我編這套全集就發(fā)現(xiàn),最開始他的著譯是好幾年出一卷,然后變成兩年一卷,然后一年一卷,再然后一年兩卷,最多一天能寫好幾篇文章,整個生命進程越來越快,最后又突然離開了。”
·1932年11月27日,魯迅在北京師范大學演講。
魯迅的加速度并非靈光閃現(xiàn),有學者曾評價,魯迅的偉大在于有暗功夫。
魯迅的藏書超過1.4萬冊,涵蓋文學、金石學、考古學、科學史、文字學、哲學、美學、民俗學、心理學、歷史學。
在北京的14年里,他經(jīng)常去逛琉璃廠。他收藏的歷代金石拓片有6000余張,古籍近千本,自己又一遍一遍抄碑文,抄古籍。
魯迅的藏書中還有很多外文書,包括日、德、英、俄文的。事實上,魯迅翻譯的作品量遠遠大于他自己創(chuàng)作的量,這些翻譯也與他的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映射。
止庵向記者舉例道:“魯迅翻譯過俄國作家愛羅先珂的一篇童話《小雞的悲劇》,后來他自己寫了一篇小說《鴨的喜劇》。再有,我們能看到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了某位作家的話,是因為他當時正在翻譯這位作家的書呢。”
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孫郁也論及過域外文化對魯迅的影響:《狂人日記》明顯受到果戈里、托爾斯泰的影響;譏諷梁實秋是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,概念來自日本文藝批評家廚川白村的《出了象牙之塔》;對于西方的審美理論,他也有很多化用。
魯迅如同一座冰山,露出水面、為人熟知的,僅僅是其一角。“魯迅是未完成的一個人,但他的才學足夠大,已完成的部分已經(jīng)足夠我們好好享受,好好研究學習。”止庵說。(作者:朱東君)
總監(jiān)制: 呂 鴻
監(jiān) 制: 張建魁
主 編: 許陳靜
編 審: 蘇 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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